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洋县灯影腔演员蔡善存访谈实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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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2-18 10:26:2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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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时间:2018年10月4月  

采访地点:汉中洋县龙亭镇杜村蔡老师家里
采访人员:古洋州
录音整理:古洋州
微信编辑:古洋州

名家简介:洋县灯影腔演员,1947年7月生于洋县,皮影世家,师从老艺人王维鑫和黄正理等。吹、拉、弹、唱门门不挡,人称“全把式”,亦精于皮影雕刻制作。1979年,组建了洋县龙亭杜村皮影剧社。2012年6月,被评为龙亭蔡家灯影制作技艺省级传承人。代表剧目有《葵花镜》、《花柳林》、《刘全进瓜》、《昭君和番》、《四花观灯》、《征北塔》等。


采访者:蔡老师,您小时候家境如何?您什么时候学戏的?
蔡善存:我是477月的人。我祖辈就是唱木偶皮影戏的,太爷爷唱皮影,爷爷蔡金魁唱木偶皮影很有名,后来洋县的名老艺人王维鑫和黄正理都是他的弟子。爷爷有三个儿子,我爸就我一个儿子,别人都不喜爱唱戏,只有我去了剧团,我父亲没从事皮影,我后来又去跟王维鑫和黄正理学艺,我还专门去咸阳,拜皮影雕刻名家李占文,去他家住了两个多月,专门学习皮影雕刻。我爷爷去世早,我没见过,见过我婆,我小时候,屋里房间一角,放了个背篓,以前就是用这个装皮影木偶娃娃,里边还倒了一堆木偶头,木偶穿的衣服,我还经常拿出来玩。
我母亲去世早,就跟父亲两个人生活,过日子也难,父亲顾不上我,我放学回来,经常饭都吃不上,还得自己做。58年在龙亭上四年级呢,洋县剧团的梁彩霞等到龙亭来招生,我就到了剧团。我去剧团时,还穿的草鞋,大娘和二娘赶紧给我做了一双布鞋,我才穿着布鞋去剧团。大伯不让我学,想让我好好读书学习,但我一心想去剧团,最后就让我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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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善存和他雕刻的影人

采:剧团怎么给你们教戏?
洋县剧团当时招收了一批小孩,共20个人左右,我们先去学了四个月秦腔,然后洋县人民剧团,木偶团,皮影团的过来挑人。皮影团的王维鑫知道我有功底,就让我去了皮影团,跟我一起学艺的,还有雍念生等,我们要学唱,要会乐器,要学雕刻。在去剧团前,皮影雕刻我自己就学了一些。我们学戏学了两年时间,就出了师了。62年西安市会演,我和师父王维鑫就得了一个二等奖。
皮影剧团学习的人,边演边学。戏非常多,白天老师教唱腔,教乐器,教捉签子,晚上再演戏,现在几个月演一回戏,给学生教了也就忘了。以前弄不好,老师管得严格,搞不好还挨打呢,现在学生都不敢说,一说就黑脸了,我也没办法说了。我唱须生唱的多,秦腔,桄桄,皮影都会唱,会推磨就得会碾碾。
采:60年代剧团演出非常多吧?
我们出去演出,一台戏一般是8个人,此外,还有一个专门担箱子的,一般是两个箱子,一个箱子里装皮影,一个装锣鼓、戏本等,有时候人员不够,6个人也能演一台戏,如果人力充沛,12个人也能演。当时演出非常多,走到哪里演到哪里,一出去就是几个月,都演本戏,一本戏3个小时左右。到文革时,剧团演《三世仇》、《智取威虎山》、《沙家浜》等现代戏,我们刻了一批新皮影,专门演这些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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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善存在演出灯影腔(图片来自网络)

采:后来您自己办剧团怎么样?
文革后期时洋县皮影剧团解散了,我就回到了老家。文革后我又置办东西,成立了自己的剧团,在洋县、城固、西乡、宁陕、太白等地方演戏,戏特别密,正月间出去,等麦子黄了,还回不来。那时的娱乐还是太少了,等有了电视后,演戏慢慢就非常少了,现在演戏主要是惠民演出。
采:洋县灯影腔有什么特色?
和大戏一样,帝王将帅上场这些也用铜器或曲牌,不过长短有区别,大戏上场时间长,皮影一下子就到了亮前。皮影戏经常要一个人唱几个角色,所以得看着剧本,要不就乱了。乐队的人也要唱,捉签子的也要唱,敲鼓的人抱本子,拿着剧本,不能把戏搞乱了,主奏乐器两个板胡,一个二胡,有时候带个三弦,大锣,小锣,战鼓,暴鼓,灯盏,板子,梆子,这些都要呢。戏虽然小,但乐器都得齐。唱皮影小戏的打鼓的叫拦门的,拦门的人打鼓的时候打鼓,不打了就得拉胡琴,还要唱戏,都得全把式,没人只能专门干一件事。洋县皮影戏说的都是洋县方言,剧本、音乐跟洋县的桄桄、秦腔还不一样,音乐细腻悦耳,特别是夜深的时候,特别好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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洋县灯影腔演出(图片来自网络)

采:皮影戏有哪些表演技巧?
皮影的技巧戏,武戏有“马线”,文戏就是孙继高卖水,跟二相公卖水很像,也要担担子,得有功夫,要担着担子忽闪忽闪的,现在我还行,学生都不会了。“马线”,就是唱武戏时,从牲口身上跳下来,打一会仗,把人斩了以后,再腾的一下跳上牲口走了。我师父的马线,乃是一绝,现在还有老人说:“王湾的成成,马上擒人,尖(洋县方言,指快)死了!”两个马来回杀仗呢,他从另外一个马上,噌一下,把这边的人夹在腋下,拿上走了!马上斩将,看人钻到牲口肚子底下去了,又从牲口肚子底下忽一下出来,一刀下去,要把另外一个娃娃的头斩掉扔到一边。这些都是一个人完成,手一定要快,把戏是假的,但是要把人能哄过去,看起来要把人杀了。
这是手上的硬功夫,我师父王维鑫62年就在西安演出,还得过奖,他演的《五龙过江》中《陈忠带箭》一折,得了二等奖。咸阳的一个老艺人演的《秦琼背鞭》得了一等奖,咱们这边的娃娃只能单手耍刀,人家那边的可以双手耍,下了台我们才发现,人家娃娃中间有个木头做的小滑轮,一个棒棒指挥,可以让两个刀抡起来。
采:皮影戏现在演出多不多?
现在还能演20本戏左右,常演《花柳林》《诛妖剑》《昭君和番》《九连珠》《王敦篡位》《百官图》《忠孝图》《美人图》《五龙过江》《唐王游狱》《李翠莲游狱》《忠烈会》《火牛阵》等。现在演戏就6-7个人,我们家里人凑齐了,也能一起演戏,但是演戏不能养家糊口,我儿子平时都在外边打工,过年的时候,文化馆组织起来演几天,完了继续出去打工。我的许多徒弟平时都是红白喜事干乐队,唱秦腔,学下这个手艺了,就得靠这个生存。除了庙会过寿等,平时很少正式演戏了,白天自乐班唱秦腔,晚上再搭台子唱皮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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洋县灯影腔演出
(图片来自网络)

采:现在演戏跟以前比,有什么差别?
现在演戏,都是人越少,场子越单的剧目,演得越多。原先我们唱《大蓬山》《小蓬山》《裙边扫雪》等复杂戏,现在年轻人都不会,那些戏都有六七十个角色,现在演的戏,不过二三十个角色。像《蛟龙驹》,有三本,七十几个角色,年轻人都演不了,演了也串不起来。现在学生很多东西都没学到,只学了一点皮毛,硬面东西没有学到。以前旦角出来走路,前场放桌子椅子,跟活人一样,挽袖子,擦桌子,现在都是直接出来站着,没有这些细腻的动作了,也就不好看了,戏演的细了人才能看进去。
原来演戏时,人家要点戏,要在能唱的里边挑,不会了人家就不让唱。现在下乡演出,都是随便演,记住什么演什么。戏里边的精华都没演出来,以前的大把式老艺人,像我师父王维鑫演跑马,大脑壳烟斗,他猛吸一口烟,擦着亮边喷出去,观众看起来,牲口蹄子底下尘土飞扬。从下边吹气,皮影娃娃的出来后胡子可以飘起来。这都是硬功夫,现在年轻人哪会?
以前的木偶,脚可以踢人,要露出半截靴子,陈世美踢秦香莲一脚,就要一下子露出靴子来,小怪(李艺才)演《二相公卖水》,水担子左右肩膀随便换,唰的一下,扁担从这边肩膀扔到那边肩膀,还要忽闪忽闪的走,现在演手都不敢离开扁担,哪有以前的功夫!艺才演《庞涓搜府》,吹胡子瞪眼,娃娃就像活的一样,现在都死巴巴的,这些都失传了!
旧社会的私人班子,有木偶箱子就有皮影箱子,白天就唱桄桄木偶戏,晚上就把亮子撑起来唱皮影。我在洋县剧团学戏时,去高原寺等地方,白天唱木偶戏,晚上就唱皮影戏,那时候唱得太好了。原来唱戏也没扩音器,都靠嗓子硬唱呢,还要听二里路呢,现在都用音响,还说累死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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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善存和老伴雕刻的皮影

采:您什么时候评为非遗传承人的?
20126月,我被评为龙亭蔡家灯影制作技艺省级传承人。我的许多谱式,图案非常细致,西安一带的皮影雕刻者都没有。刻皮影这门艺术,我老伴也会,我几个孩子也都会了。以前演出多,皮影需求量大,现在皮影做好了也没人要,我做了两箱子都在那里放着。
要想把皮影这门艺术保留下来,政府应该重视起来,投入资金收一批学生,我们去给教,这样才能一代代传下去。个人根本养不起剧团,剧团至少也得教7-8个学生,生活问题都是难事。就拿雕刻皮影来说,好好学,也得学三年时间,出来就是全把式。刻刀做皮子,刻皮影时,刀子要往后走,皮子动,刀在那里扎着呢,刻头发丝等,全是手指头的功夫。
学生刚来时,先教唱,然后教捉签子,教音乐,别的教一样就行,皮影得教全面的,全都得会,要能唱,能吹,能敲,能打。捉签子也得练功,把台子搭起来,教他们怎么捉,这也得一点功夫的,没功夫的话,皮影捉的手里就感觉轻得很,不是上了天就是入了地,什么时候,皮影拿在手里,觉得有了几斤重,才能把皮影娃娃捉稳。而且要指挥得跟活人一样,拿出来一会上一会下,那肯定不行。打仗时,娃娃上下马,都得练功。我现在的学生,很多都不会了。我们当学生时,每天早上也要练功,冬天天寒地冻的,老师一大早就赶我们起来,再冷再热,都要把胡琴捉稳。要想学精的话,得三年时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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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善存雕刻的影人

采:洋县皮影戏传承怎么样?
洋县石槽黄正理去世后,后人也没人能唱。万岭的海玉去世后,也没人继续唱。洋县皮影现在能演出的班社,洋县就我和何宝安两个人了。我带的徒弟,主要是文化馆带的,我领班子的时候,也带了一些。现在都去文化馆唱戏,现在都40多岁了。年龄大一点的,雍居中是我亲家,大儿子的岳父,已经867岁,唱不成了。雍念德常年哮喘,也唱不了。雍念生是雍念德的哥哥,身体挺好,唱戏的时候,我还叫他来。几个老人,一起唱了一辈子戏了,师兄师弟的,都爱搞这个,只要有机会演戏,我就叫雍念生过来唱。再把我的学生一叫,人就齐了。有年轻人想学,我觉得没办法带,我没钱给娃们发工资,学这个谋生艰难啊,学出来靠什么生活呢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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