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训练边等待死亡，烧毁梅西球衣，流血中的巴勒斯坦足球为国而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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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李旭 阿语翻译/木木 视频/赵航
没有任何的征兆，萨米赫·马拉巴被以色列国防军关进了小黑屋。
每一天，在那间仅可容身的牢房里，马拉巴完成祷告，也期待着听到可以出去的消息。这一等就是8个月。
终于重获自由，但澳大利亚亚洲杯已近在眼前，8个月缺乏锻炼对于一名足球运动员的影响是致命的，他落选了。“我告诉自己必须加倍的努力，绝不能虚度时光。”
刚刚过去的4年里，马拉巴迎来了代表巴勒斯坦的处子秀，为国家队出场30次斩获10球，成为球队进军阿联酋道路上的最大功臣。但他始终没弄清楚，当初为什么会被拘禁：自己是一名足球运动员？当天的运气不太好？又或许，根本就没有原因。
如果你也经历过走在大街上被搜身、仅仅是因为种族肤色就被区别对待、在每一个检查站可以被任意地扣留和拘禁，就会明白足球对于巴勒斯坦意味着什么。【聚焦2019亚洲杯】

与叙利亚的比赛，马拉巴首发，这是关于他和巴勒斯坦足球的故事。

关在黑屋子里的8个月，错过了亚洲杯


我们见到萨米赫-马拉巴是在巴勒斯坦队下榻的酒店里。
这天晚上进行的B组最后一轮，巴勒斯坦只要赢下约旦，便能够确保一个小组晋级名额。终场哨响的那一刻，比分定格在0比0，巴勒斯坦位居小组第三，命运掌握在了别人手里。
四名队员拼到了抽筋瘫倒在草坪上，前锋玛穆德·瓦迪被一个约旦中卫揽在了肩头，24岁的小伙子不住地抽泣。

没有奇迹，巴勒斯坦人没能更进一步。

稍稍整顿一下情绪，萨米赫·马拉巴和队友们一同走向巴勒斯坦球迷聚集区谢场，足足有两大面看台。本届亚洲杯的平均上座率并不高，但包括巴勒斯坦、叙利亚、伊朗在内的几个饱受磨难的国家，很有票房号召力。
比如小组赛首轮巴勒斯坦和叙利亚之间的较量，根据阿联酋当地媒体的报道，是小组赛阶段为数不多的门票售罄场次之一，而在一些二手转售网站，票价更是被炒高到了原票价的10倍。
当马拉巴坐在我们面前时，已经是晚上10点。他清瘦的脸庞很斯文，甚至显得有些腼腆。开口讲话之前，先兀自默诵了一小段古兰经。据说，最虔诚的信徒才会如此。
翻译是在阿联酋就读的中国留学生，对于某些专业词汇并不熟悉，加之多少也有些紧张，在转述问题时，有一点磕绊。“他听懂了。”小姑娘转过头对我说，带着欣喜。

你很难想像，一名职业球员曾被关在监狱里，苦苦等待着自由。

但26岁的马拉巴要讲述的，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幽暗时光。
马拉巴永远记得，2014年的4月28日。这一天，他从卡塔尔训练营返回，来到约旦和约旦河西岸交界处的边境检查站。
检查站的院子里，灰色的混凝土瞭望塔阴森森的矗立着。金属和混凝土的房间，只有一扇旋转门。一队队巴勒斯坦人拥挤着通过单一的出口，而房间里十多名以色列士兵则在观察玻璃的一侧相互说着话，开怀大笑。
一切毫无征兆，马拉巴被扣留了下来。“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。”直到如今，他依旧没有答案。
以色列军方给出的解释是：马拉巴携带了资金和通讯设备，可能为哈马斯行动提供支援。巴勒斯坦足协向以色列政府和国际足联申诉，但杳无音讯。
马拉巴被关进了一间黑黑的屋子里，他愤怒，也感到深深的恐惧。在那不到几个平方的空间里，他每一天都在等待着被释放的消息，足足等待了八个月。“一开始他们说关押25天，但最终是8个月。”
当马拉巴重获自由的时候，已经是12月底。这么长时间没有训练，他落选了巴勒斯坦征战2015年亚洲杯阵容。那是巴勒斯坦历史首次晋级到决赛圈的舞台。
直到2015年中开始的俄罗斯世界杯预选赛，马拉巴在同沙特的比赛中终于迎来国家队首秀，并在第二次出场对阵马来西亚就取得进球，一进就是俩，球队最后6比0大胜对手。2019亚洲杯预选赛上，马拉埃一举轰进7球，成为球队头号射手。
“ 我会永远铭记那段经历，在监狱里遇到的一切苦难，直到死了都不会忘记。”马拉巴说。

听完巴勒斯坦人的故事，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为国而战。

训练的时候，炸弹就在不远处爆炸


马拉埃巴的经历，之于平淡生活中的我们，犹如一部荒诞剧，但对于巴勒斯坦人却是再平常不过的现实。
巴勒斯坦的领土被分为加沙和约旦河西岸两大部分。如果在加沙踢球的球员想去约旦河西岸，首选要申请以色列签证。而这样的申请，很少能得到当局的批准。
因此，他们只好绕过以色列，先申请埃及签证，进入埃及后再申请约旦签证，即便如此，还有可能像马拉巴那样在边境检查站出现意外。有球员曾自嘲：“去美国夏威夷都比这要简单和安全得多。”
2009年中国队在主场3比1击败巴勒斯坦，在当时那支巴勒斯坦队中有一名叫萨尔萨克的球员。同中国队比赛后不久，来自加沙的他被西岸联赛的球队签下，在前往报到路上被以色列军队扣押，未经审判被关押了整整三年。
萨尔萨克进行了长时间的绝食抗议，走出监狱的时候体重整整减少了一半。如今，如果你在伦敦街头遇到他，可以问一问正在卖三明治的他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对于生活在1980年代的中国人来说，“巴以冲突”这个词演化为了一种符号，伴随着它闪现在脑海里的总是电视新闻里那些炸弹轰鸣、断壁残垣以及血肉横飞的画面。

战火纷飞，足球对于巴勒斯坦人来说，是巨大的欢愉。

“事实上，存在着两种不一样的情况。在巴勒斯坦的约旦河西岸地区很多大城市，设施和服务与现代化都市别无二致。以色列的监管，对于在那里的巴勒斯坦居民势必带来不便以及二等公民的感觉，但总体上生活是安宁的。
而在加沙地带，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样子。那里充满危险，到处看得到坍塌的墙壁和烧焦的土地，整个地区常常因为停电而陷入瘫痪。”关注亚洲足球十多年的媒体人斯考特告诉我。他此前是澳大利亚国家电视台的出镜记者，如今成为了自由撰稿人，曾先后三次前往巴勒斯坦采访。
地理上的分割，让巴勒斯坦存在两个国内顶级联赛，一个是位于加沙地区的加沙超级联赛，另一个则是约旦河西岸超级联赛，两个联赛的常规赛冠军再争夺巴勒斯坦杯，优胜者可以代表巴勒斯坦参加亚冠资格赛。
由于进出加沙，“比去美国夏威夷还困难”，极大阻碍了那里联赛和球员水平的提高。出征阿联酋的这一支巴勒斯坦队，23人目前都效力于约旦河西岸联赛以及海外联赛。有一些球员来自于加沙，前锋玛穆德·瓦迪是其中之一。

亚洲杯场外的巴勒斯坦球迷

队友们喜欢叫瓦迪为“高塔”，因为他的身高，也因为他总是依靠头球破门。他是在汗尤尼斯（加沙南部）尘土飞扬的小巷里踢球长大的，巴勒斯坦足协发现了他天赋，经过几年的努力，终于为他申请到了旅行许可证。他在20岁的时候，得以加盟位于约旦河西岸城市希伯伦的一家俱乐部。
在希伯伦，瓦迪得到了一份月薪2700美元的合同，这在加沙绝对算得上一笔财富。“钱不是最重要的。你有一整天的电，那里的生活是开放的。”瓦迪形容希伯仑就像通往未来的窗口，“如果皇马在加沙给你打电话，你就没有机会了。但是在西岸呢？你所需要的只是想办法通过艾伦比桥。”
作为加沙人，他不允许在约旦河西岸城市之间自由旅行。在客场比赛中，他会结伴而行，前面的车会提醒他们注意检查站，这样他们就可以走不同的路线。有时候，30分钟的旅程需要3个小时。
但这样的不便，相比于战火纷飞，实在是微不足道。“加沙的时候，我在训练，炸弹就在几十米远处爆炸。以色列飞机呼啸着从头顶而过，我在海堤上奔跑，看着他们攻击建筑物。我随时都在等待死亡。”瓦迪回忆。
动荡的环境里，所有人的生命都低入尘埃。萨库特（Ahid Zakut）是巴勒斯坦最早国脚之一，曾经与普拉蒂尼同场竞技过，退役后兼职电视台解说员的他意外葬身于以色列军队的空袭。
在希伯伦效力两个赛季以后，瓦迪转会到了埃及豪门阿尔阿赫利。在2018夏天，又被埃及联赛三甲之一的埃及人队挖走，新赛季至今出场9次打入两球。
本次亚洲杯，巴勒斯坦在三场小组赛中没有攻进一球，作为主力前锋的瓦迪受到不少质疑，但主教练阿里给予弟子绝对的信任：“进球与否是一个团队的事情。瓦迪的天赋毋庸置疑，他现在缺少的只是大赛的经验，他的未来无可限量。”

为什么要焚烧梅西球衣？


去年8月，国际足联官方宣布巴勒斯坦足协主席基博里·拉贾博（Jibril Rajoub），一年内被禁止进入任何一场球场观看比赛。
起因是在俄罗斯世界杯之前，以色列与阿根廷约定在耶路撒冷踢一场友谊赛。为了表示抗议，拉贾博呼吁巴勒斯坦球迷们焚烧梅西的球衣。最终，这场友谊赛取消了。
“足球更是政治。”拉贾博在一次公开场合中这样说道。也由此，在他看来，如果梅西和阿根廷队来到耶路撒冷和以色列踢比赛，无异于一次政治挑衅。

当足球被政治侵染，一切都变了味道。

斯考特面对面采访过拉贾博，对于后者做出这样的举动丝毫不奇怪，“他就是这样的人，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观点。”拉贾博在年轻的时候，是一名政治激进分子，曾因为在边境交火线区域扔了一颗手榴弹，在以色列的监狱中被囚禁了长达17年。
而正是在牢狱之中，他学会了希伯来语。被释放后，凭借着自己的努力逐渐成为了法塔赫组织的高官，阿拉法特身边的国防议员。
拉贾博出任巴勒斯坦足协主席，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对于足球的热爱，更是由于他相信：“我们用足球场上的胜利和成就，来唤醒我们的国民精神，这远比用枪支和榴弹证明自己更有力量！”在巴勒斯坦的主场，费萨尔-胡塞尼国际体育场内，拉贾博的画像与阿拉法特挂在了球场正中央，在他们两旁则是莫哈默德·阿巴斯和布拉特。

巴勒斯坦足协主席也是个政党分子

美国体育媒体《Bleacher Report》的撰稿人曾经在加沙观看过一场联赛。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，观看比赛的所有空间都被占用了。球场内，大约5000人挤满了小的有顶棚的看台和对面的露台。还有数百人坐在附近的墙壁上，站在屋顶上。“
这是一个封闭的社会，很少有地方可以让人们聚集在一起自由地表达自己，而足球场是其中之一。”报道里写道，“人们通过这样的大喊大叫来释放内心的压抑，到处都是包围、战争和流血事件。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这些比赛中大喊大叫。”
巴勒斯坦队主教练努尔丁-阿里告诉腾讯体育，在巴勒斯坦国内已经开设了体育学校，加沙和约旦河西岸的两个联赛各有12支队伍参加，现在有了16000名注册运动员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。“领土被占领，人民的日常生活受到种种限制，足球也面临着种种困难，无论是经费、训练设施都是这样。但政府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参与到这项运动中来。”

独家对话巴勒斯坦主帅

国际足联在1998年承认巴勒斯坦的成员国身份，让他们可以参加国际比赛，巴勒斯坦国家队成了巴勒斯坦人在国际舞台上的一张名片。
萨米赫·马拉巴说：“我们的球队不同于其他的球队，为的是能够在世界性的比赛中让巴勒斯坦人昂首挺胸，这关乎人民的尊严，也关乎向全世界传递我们所遭遇的一切。我们也希望用足球场上的表现，让巴勒斯坦人民高兴，能在他们脸上看到笑容。”
种族、血统，是无可逃脱的宿命


或许中国球迷会对于巴勒斯坦队11号平托（Yashir Pinto）留下些许印象，在去年底的一场友谊赛上，正是平托的进球帮助巴勒斯坦1比1战平了中国。
亚洲杯之前，平托将自己的名字正式改为“Yashir Islame”，一个地地道道的伊斯兰名字。他说，“这好像是一次重生。”
500万巴勒斯坦人生活在被封锁的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，大约600万巴勒斯坦人以及他们的后代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。平托出生在圣地亚哥，长大在圣地亚哥，披上智利队的红色战袍，一度看上去顺理成章。
作为著名的科洛科洛足球学院的产物，青年时代的平托被誉为智利最有前途的希望之星。时任智利国家队主教练的“狂人”贝尔萨甚至将19岁的平托带到了南非世界杯，让他和桑切斯等人一起训练。
但命运，以一种神秘的方式运行着。从小在曾祖父的熏陶下，平托就是巴勒斯坦人俱乐部（1920年一群来自巴勒斯坦的移民在智利成立了俱乐部，随着时间推移，球员构成上种族的区别越来越小，但球队的球迷大多数还是巴勒斯坦后裔。）2015年，当平托在匈牙利参加一场比赛时，一名巴勒斯坦官员与他取得了联系。
“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。”平托说，“有了足球，你可以让很多人快乐。我的家族拥有智利的文化，但我们追随巴勒斯坦的事业。”

平托目前为巴勒斯坦队效力

放弃成功的捷径、轻松的生活，选择承担责任和压力——平托的选择，Bassil Mikdtdi完全能明白。Bassil出生于美国，父母都是来自约旦河西岸的移民。如今，父母在中国工作，他则回到了巴勒斯坦，供职于《巴勒斯坦足球》。这次是作为巴勒斯坦队的三家随队媒体之一，采访亚洲杯。
“很多东西是无法用好的或者坏的，有利还是有弊来解释的。你遵从的是自己的内心，某种意义上而言，这也是一种宿命。”Bassil说。不只是平托，出现在阿联酋的这支巴勒斯坦队，称得上名副其实的“归化留洋大军”，他们有的出生在北欧，有的父母祖辈流落至南美，还有的自近邻埃及而来……
或许也是因为这种使命感，巴勒斯坦队员对待球迷、媒体都十分和善。每场比赛结束之后，都会有球迷来到球队下榻的酒店大堂，不管是否初次见面，彼此之间都会像朋友那样聊天、合影。
“巴勒斯坦球员一个赛季能够挣多少钱？”听到我的提问，Bassil表示并不知晓，恰巧14号球员Jaber路过，随即进行了转述。
“一个赛季5万美元吧。”队员很干脆的回答，丝毫也不介意。
“这次亚洲杯如果出线，有没有奖金？”
Bassil又做了一次传声筒，得到的答案是，“还不知道，没有人提及过。”

巴勒斯坦队的大巴，上面写着，我们将胜利，我们是巴勒斯坦。

“在巴勒斯坦没有球星，不仅是从收入上来说，只是比普通人略多一些，最重要的是心态方面，球员们都很谦卑，认为自己是在为巴勒斯坦人民比赛。”Bassil评价。
北京时间18日凌晨，本届亚洲杯小组赛全部战罢，最终奇迹没有发生，巴勒斯坦并不是成绩最好的四个小组第三之一，无缘淘汰赛。“B组称得上死亡之组，澳大利亚是卫冕冠军，叙利亚距离俄罗斯仅仅一步之遥，约旦也是实力不俗。我们在小组中拿到了两分，已经创造了巴勒斯坦足球的历史。”Bassil表示。上一届在澳大利亚，首次参加亚洲杯的巴勒斯坦三战皆墨。

巴勒斯坦曾逼平中国

在巴拉斯坦民间，流传着一个叫做“Guerrilla”的英雄故事。Bassil觉得“Guerrilla”是巴勒斯坦足球的象征，尽管弱小但顽强不屈，为着心中所爱不惜粉身碎骨，至死方休。“我观看了那场与中国队的友谊赛，从人口和地域上来说，我们相比中国简直是不值一提，但最终双方战成了平局。作为巴勒斯坦人，我真的感受到了骄傲。”Bassil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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